成为南方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以下简称“南医三院”）院长的第8年，年届花甲的蔡道章人生发条依然拧紧，出门诊、做手术、搞管理、做科研，就连走路都是步履匆匆，还要顺带思考问题。
作为国内著名骨科专家，他曾埋首钻研技术，在广东乃至全国率先开展人工关节置换术，并在复杂关节畸形的人工关节置换领域有深厚造诣，为无数骨科疑难杂症患者祛除病痛。而作为医院管理者，他推动南医三院从曾经蜗居在深巷的“体检医院”蝶变成一家极具专科特色的综合性三甲医院。
如今，他正在带领医院攀爬另一座山峰——加大力度打造华南骨科医疗高地，向骨科区域医疗中心迈进。
做一名纯粹的医生
2019年夏天，莫姨躺在南医三院的手术床上，看着忙碌的医务人员，觉得熟悉又陌生，这已经是她的第四次关节翻修术了。
因股骨头坏死，2014年她在老家医院做了右侧人工全髋关节置换术，本以为能一劳永逸，却成了奔波求医的开始。此后五年，因为关节反复疼痛，她辗转多家大医院，接连做了三次翻修手术，病痛没有得到解决，反而一次比一次严重，生活质量大打折扣。
人工关节翻修手术原理并不复杂，即把不好用的人工关节取出，装上新的，但手术难度系数大且复杂，术中出血的控制、植入器械的取出、组织粘连的分离、各项神经的解剖、再次置换关节的位置等，每一步都像在闯关，十分考验医生的临床决策和术中执行能力，而过往的几次翻修让莫姨的关节情况更为糟糕，技术难度更高。
但这次，她碰上的是蔡道章。早在上世纪90年代，这位骨科专家就在国内率先开展人工关节置换术，并攻克了复杂关节畸形的人工关节初次置换术以及翻修术领域的诸多难题。
过往上万台手术的成功经验，为蔡道章解决骨科疑难杂症奠定了根基。无影灯下，他的动作行如流水，重新安装的人工关节完美契合。术后两周，莫姨就出院了。如今三年过去，她也已临近80岁，依然行动自如。
“骨科手术就像在完成一项精打细算的工程，甚至关乎生命。”蔡道章说，尤其是膝关节置换手术、人工关节的安装，一旦出现超过3度的轻微偏差，都可能造成术后关节疼痛或活动不灵敏。
因此，平日温文儒雅的他一旦站上手术台就变得严肃专注，对每一个细节要求极为严苛，哪怕只有1毫米误差都要反复调整。护士们私下经常调侃，只要跟蔡院长一起上手术台，就会特别紧张，生怕出现一点点错误。
▲蔡道章（右二）在手术
回想起来，如今在手术上追求完美的蔡道章，学医也不过是年少时懵懂的选择。“高中时我没想好要做什么，班主任就开玩笑说，他牙齿不好，让我学医，将来帮他看牙。”他回忆，自己原来更倾向工科，但班主任的话他却当真了，继而走上医学道路。
从安徽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毕业后，蔡道章进入安徽省立医院，体内的工科因子却在此时沸腾起来，“在骨科轮值的时候，病种多，处理的紧急情况也多，我觉得很有挑战性。更重要的是，骨科跟工科非常接近，要研究运动医学、力学等。”蔡道章说。工作两年后，他决定进一步深造，考取了中山医科大学（今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骨科研究生。
“我读研究生时，一位导师是研究关节镜的专家，另外一位是显微外科专家，专注断肢连接、皮瓣移植等手术。”在导师的指导下，无论是大切口的骨折手术还是关节镜微创手术，他都稔熟于心。
29岁博士毕业后，他提着行李来到了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彼时，中山三院仍处于起步阶段，只有低矮的办公楼、陈旧的设备，人才稀缺。有朋友劝蔡道章说，去那里不会有什么前途。
但他决心要当一名创业者。“那时医院只有一个大外科，骨科没有分科，也没什么门诊量。”后来他发现，因为当时靠近市郊，来医院就诊的创伤患者并不少。只是缺人做骨科手术，都转诊到其他医院了。
年轻的蔡道章自信又果敢，为了推动科室发展，他立下了军令状：“头断了我都可以接回去，没有我不会做的骨科手术，我来了这里，所有的骨科病人都不能转走。”
慢慢地，患者都留了下来，手术也一台接一台。有好几年，蔡道章几乎整天都泡在手术室里，小到骨折固定，大到骨盆肿瘤切除、人工半骨盆置换，甚至连人工血管搭桥等血管外科手术，他都来者不拒。最多的一天他做了12台手术，通宵达旦。“那时候干劲足，只想着多做点手术，把科室做起来。”蔡道章说。
在他的努力下，骨科很快单独成科，有了自己的病房，并在省内崭露头角。他的技术也越来越成熟，尤其在关节领域创造了多个纪录。广东省第一台关节镜下膝关节前后交叉韧带重建术、膝关节半月板修补术、关节内骨折关节镜监视下复位固定术等高难度手术均出自他手，他也被广东省定为人工关节置换术指导专家。
这也是一段事业飞速上升期。34岁，蔡道章获得正高职称，35岁成为中山三院副院长，走上行政管理岗位。
但他始终没有离开过临床。很多人也许会记得，2010年那场生死营救：暨南大学女生小晴被一陌生男子从11楼扔下，虽未当场丧命，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脉搏、呼吸，只剩心跳。
蔡道章为其做了全面的评估，安排在重症监护室抢救，闯过一道又一道生命难关。之后执刀上场，将小晴断掉的骨头一一固定，既重塑了躯架，也重新点燃了她对生活的信心。更令人惊喜的是，小晴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还读了研究生，毕业后去上海工作前，特意来看望蔡道章。
如今，在南医三院的门诊室里，越来越多的人循着名声从国内外赶来，希望蔡道章能执刀为自己解决病痛。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骨科专家有三大行医原则：不过度依赖检查、不开大处方以及严控手术指征，只要还能保守治疗，就不急着做手术。
一次抢篮板跳起落地，小张右边膝盖出现剧痛，查体后怀疑右边膝盖半月板出现损伤，髌股关节发生无菌炎症。蔡道章没有急着让小张做手术，反而建议先试试保守疗法。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小张的膝盖疼痛大幅缓解。
“手术本身就是一种损伤，如果不是预后效果好，或病变已严重影响生活质量，我一般不建议做手术。”蔡道章说，对骨科医生来讲，做手术并不难，重要的是为患者寻找最合适理想的治疗方案。
推动骨科缔造多个“世界首例”
蔡道章是2011年12月来到南医三院的。对于这个选择，时任南医三院党委书记胡海源后来笑谈，“我请他吃了个快餐，就把人‘挖’了过来。”
快餐只是调侃。事实上，蔡道章与医院一拍即合。
南医三院前身为广州邮电医院，于2007年整体移交南方医科大学，当时基础差、底子薄，病人也少，主要靠邮电系统职工体检业务勉强维持。如何在三甲医院林立的广州突围？综合研判周边医院发展现状，并结合自身在骨科的技术优势，医院决定走差异化发展路线，以骨科为龙头，以特色学科群为重点，打造具有专科特色的综合性三级甲等医院。
这与蔡道章的个人职业谋划极为一致。“我一直想在骨科专业发展上多做一些事情。”他说。同事和亲人也非常支持，没有太多思虑，他就将工作地点搬到了中山大道西183号，成为南医三院副院长、关节外科学科带头人。
他很快为科室发展注入活力，除了推动关节外科高精尖技术落地，还办起了蓄谋已久的运动医学专科，带领团队在运动员劳损性伤病、软骨损伤与修复、韧带断裂与重建等问题上攻坚克难。如今，广州足球俱乐部、广州城足球俱乐部的队员都是医院的体检常客。
期间，南医三院也飞速发展：2013年挂牌广东省骨科研究院，2014年12月成为省内第一家以新标准通过评审的三级甲等医院。2015年，在骨科发展和三甲创建中功勋卓著的蔡道章接任院长一职。
站在三甲医院的历史新起点上，蔡道章对医院未来发展有着清晰的方向。“以往，医院是扩张性发展，不断地开设新的学科、引进新的人才，如今要依靠内涵性建设，走高质量发展之路。”他说，一是要跟随国家指挥棒走，对标公立医院绩效考核；二是以技术取胜，钻研疑难杂症，推动各专科做精做强。
尤其是在骨科上，蔡道章积极推动亚专业进一步细分，鼓励医生在各自专业上深耕细磨，敢于挑战疑难杂症，“做三甲医院该做的事。”在他的大力推动下，每一个亚专业几乎都形成了自己的专业特色。
▲蔡道章在出诊
2016年3月，创伤骨科完成了世界首例3D打印接骨板治疗髋臼骨折。
患者是45岁的成姨，她不慎摔伤，骨盆、髋臼粉碎性骨折，伤势十分严重。作为创伤骨科“皇冠上的明珠”，骨盆、髋臼骨折治疗难度非常大，传统手术方法是经髂腹股沟入路切开复位钢板内固定，手术切口长约20厘米，创伤大、出血多，手术风险极高，且术后并发症多。
“后来，我们决定另辟蹊径，采用3D打印技术。”蔡道章介绍，过往10余年，医院一直注重对3D打印临床应用的研究和探索，2015年在国内率先采用3D打印出全仿真的骨折骨盆髋臼模型，并提前在体外完成手术预演。最终，在腹腔镜辅助下，预制固定钢板复位，完成复位、内固定手术，手术创伤控制到最小，术中出血量仅300毫升。术后5天，患者能坐立，10天后拆线出院。
目前，类似的手术在全球仅有两例，而且均发生在南医三院。3D打印技术也在院内广泛使用，相继运用于胫骨平台骨折、Pilon骨折、复杂骨肿瘤、小儿髋关节发育不良等手术中，实现了多个首例：广东省首例3D打印人工椎体植入手术、世界首例极高难度骨肿瘤摘除及重建手术、世界首例3D打印生物型假体距骨部分置换手术等。
“现在，几乎所有的骨科高精尖手术我们都能做。哪怕是别人不敢做的手术，我们也有底气、有实力试一试。”谈起各亚专科的看家本领，蔡道章如数家珍，“在脊柱骨科，有中重度脊柱侧弯、复杂上颈椎畸形矫正和微创脊柱手术；在骨肿瘤科，有脊柱及骨盆肿瘤的整块切除重建；在关节外科，有髋、膝、肩、肘人工关节置换及翻修、复杂运动损伤关节镜治疗；在儿童骨科，有先天性髋关节脱位、先天性马蹄内翻足及儿童脑瘫后遗症复杂肢体畸形的矫正康复……”
龙头专科蓬勃向前，也带动了其他科室的高质量发展：内分泌代谢科入选省高水平临床重点专科，也是国家标准化代谢性疾病管理中心；肾内科是省医学临床重点专科；妇产科则承担了广州市重症孕产妇救治任务。
除此以外，医院还建成全国健康管理示范基地、国家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规范化建设三级医院达标单位及国内首批心脏康复中心建设单位。
向国家区域医疗中心迈进
2021年9月29日，南医三院迎来了“二次创业”路上的双喜临门：
· 新的骨科大楼正式启用，新增床位600余张，医院总床位数达到1500张，解决了过往一床难求的老大难问题，各学科全面协调发展有了更广阔的空间。
· 同一天，国际矫形与创伤外科学会（SICOT）中国部成功落户于斯，为国际学术交流再添一道虹桥，助推我国骨科学的国际化发展。
“以此为契机，医院将加强人才队伍建设，持续提升服务能力，全方位提高医、教、研综合实力，继续做强骨科重点专科、做实骨科医疗高地，勇攀医学高峰。”揭牌仪式上，蔡道章声音激扬，高兴地描绘了“十四五”时期的发展愿景。
如今，马上70岁的南医三院正在掀开发展路上的新篇章。“我们联合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实现优势互补，并以中山大学、南方医科大学两家高校为智力支撑，申请建设中南区域的骨科区域医疗中心。”蔡道章透露。
在此背景下，南医三院积极推动提升区域骨科诊疗能力。“广东是人口、经济大省，体育强省，退行性病变、运动损伤发病率高，但优质骨科医疗资源相对不足，区域间医疗服务水平差异大，患者容易流向大医院。”蔡道章介绍，南医三院作为广东首家省级骨科医院、广东省骨科质量控制中心医院，除了考虑本院发展，还必须肩负起促进全省骨科水平提升的责任。
事实上，他早就如此布局了。2019年，南医三院就牵头成立了广东省第一家县域骨科联盟，承担信息发布和交流、骨科人才培养、新技术推广、远程会诊、双向转诊等功能，并推动广东在2020年先于国标制定了省级骨科质控标准。
“全省县级人民医院学科带头人培养计划，基本都由中山大学牵头，只有两个例外，骨科是其中之一，由我们医院负责。”提起这，蔡道章不无自豪。这些年，他自己也时常奔走在粤东西北山区，努力提升基层骨科医生的临床诊疗、服务水平。
韶关乳源的罗婆婆就是受惠者之一。2017年，89岁的她关节退化严重，需要做膝关节置换手术，但是县里没有掌握这项技术，就帮她转诊到南医三院，术后再回当地接受康复治疗。“我们那里多山、交通不便，还有很多老人都跟我一样要换关节，但是出来看病花钱多、又折腾，要是当地能解决就好了。”她跟主刀的蔡道章诉苦。
这深深地触动了蔡道章，他主动和乳源瑶族自治县人民医院联系，为他们免费培养关节置换医生，并提供免费住宿。后者欣然允诺，立即派出业务骨干前来进修。2018年秋天，罗婆婆另一侧膝关节置换，在县里就顺利完成了。
类似的剧情在全省多地都曾经发生——近年来，南医三院已经为省内数十家市、县级医院的骨科医生提供为期半年到一年的免费培训，提升行业整体水平，让更多骨科患者有机会在当地医院得到规范化、同质化的医疗服务。
▲蔡道章到惠州博罗义诊
同时，南医三院积极搭建平台，持续提升骨科疾病的科研水平。“随着运动损伤和人口老龄化造成的退行性病变患者越来越多，病患对骨科类医疗服务的质量和水平不断提出新要求，也对行业形成新挑战。”蔡道章说。
2022年8月22日，南医三院与天河区人民政府合作共建的广东省骨科研究院科技大楼正式启用。借助这一平台，蔡道章正布局三大任务，积极推动科技成果转化，实现技术的价值最大化。
“一方面，我们将加大骨科疾病发病机理研究，尤其要为骨关节疾病寻找更理想的治疗方案；另一方面，利用3D生物打印平台制造出可移植的生物假体，打破国外技术垄断。”蔡道章介绍。更值得期待的是，研究院还将与省医疗器械研究所合作，研发新一代骨科手术机器人，破解骨科手术“视野差、难精准、不稳定”三大难题，实现技术上的跨越式升级。
医学的求索永无止境，医院的发展永不停步，逐心而行的他也步履不停。“我们要努力创建国家区域医疗中心，打造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医学科技创新高地，让更多患者享有高水平医疗服务。”蔡道章说，理想催人奋进，未来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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